素描上擦出一团模糊的空白,让我措手不及。
「想啥呢你?」母亲说。
「没啥。」我赶紧撇开脸,眼睛有点涩。
「到家了,傻样!」母亲抓过我的胳膊,往她怀里一挽,笑吟吟地:「下车。」
我家在五楼。母亲习惯走楼梯,我也只能跟着。
「想吃点啥?」她那条白生生的胳膊在我眼前晃呀晃的。
「随便。」
「随便随便,随便能吃吗?」母亲在拐角转过身来,绷紧俏脸,却马上又笑
了出来。斜阳黏糊糊地趴在天窗上,仿佛时光在恍惚间遗落的一条残影。
当然不能随便,在母亲提供的短得不能再短的菜单中,我选了鸡蛋西红柿捞
面。母亲很快忙活起来。我问奶奶呢。她头也不抬:「听说你要回来,高兴得不
得了,谁知这会儿又跑哪儿啦?」我倚着门框,哦了一声。她麻利地拌着面粉,
呲呲呲的,一头青丝弹性惊人在肩头颤抖不止。我不由想到一个特别流俗的词—
—苍蝇拄拐棍也爬不上去。
「咦,」母亲回头瞥我一眼,又扭过脸去,半晌才说:「你也不累,歇会儿
啊,监工呢这是?嫌热空调打开。」
「不热。」我转身去开空调。不等拿住遥控器,厨房传来母亲的声音:「别
开了,当心着凉。」
吃面时我狼吞虎咽。母亲坐在一旁
,说:「你不能慢点?」
「好吃啊。」我伸了个大拇指。
「德性。」母亲笑笑,捋了捋头发。
「啥时候把头发剪了?」我盯着面,含混不清。
「还以为你眼不灵光呢。」椅子挪了挪:「就前段时间啊,短点也好打理。」
我没吭声。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好。打记事起母亲就是一头长发,偶尔也会
稍加修理,但剪这么短还是第一次。
「咋,可难看?」母亲突然说。
「哪儿呀,好看。」我抬头笑了笑,又埋了下去:「就是习惯了长头发。」
母亲没说话。我搅搅碗里的面,刚想说点啥,奶奶回来了。一阵风似地,她
老人家把我抱了个结实。「孙子哎——」她唱道。
午饭就我们仨。父亲来电话说太忙,回不来。我自然也不饿。母亲就拌了俩
凉菜,做了个鳝鱼汤。黄鳝是自家塘里养的。步入二十一世纪后,我就再没见过
野生鳝。想当年我们冒着酷暑,沿河梁一路摸过去,一个晌午也能弄个两三斤。
螃蟹和田螺更不消说。然而村东那条河已干涸多年——事实上还存在与否都
难说,连平河都要时不时地靠市政调水来避免断流,至于鱼虾什么的——小礼庄
鱼塘倒是有一些。
「多吃点,你爸专门给捉的,看你瘦的,在学校是不是就不吃饭?」奶奶给
我掇了个鳝鱼块。她那股兴奋劲还没下去。自打进门她嘴都没消停过——一股脑
搬来好几个箩筐,东家事西家事,哗啦啦地倒了一地。我完全能理解奶奶那旺盛
的表达欲望。平常父母忙,周围老人少,小区环境也不比村里自在,她老人家当
然憋得慌。
「是该多吃点。」母亲笑笑,或许还冲我眨了眨眼。
但我已经喝了瓶啤酒,实在消受不起。于是最后那一杯酒我给母亲端了过去。
她一仰脖子就见了底。我不由愣了愣。
「哎,」奶奶捣捣我:「房后老赵家大刚又给捉到局子里去了」。
「哦——为啥?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