它一直潜伏在会内各势力的间隙中,等待着一个被引发而爆裂的完美时机。
这个冲突,就比方说是栗原的肝功能吧。他经常肝疼,有时候甚至疼得厉害,但是,出于一种自大的侥幸或者恐惧,他从来没去医院检查过,即便他预感到自己会死于体内病变的肝脏。而且,他觉得这是个报应,报应是逃不脱的。
总之,这个冲突暂时还不能挑到明面上来。
只要百谷还乐意在表面上装作忠义的二把手就好,哪怕背地里又随便把谁干掉都无所谓了。反正栗原已经没办法阻止这家伙了。这可不是不想阻止,而是不能阻止。他现在就只是个在宴会上坐轮椅出席的吉祥物大家长。
两人盘坐在一张小茶桌旁,身下的榻榻米被雨天潮湿的冷气所浸透。
因为肝疼,栗原得要用遥控器抵着肚子,压根没动桌上的茶杯。
百谷则一边说话,一边喝掉了半壶茶水。他私下里真的是个莫名其妙很活泼的人。
“会长,摄像头的事真抱歉。我本来是打算关照一下渡边来着。”
“什么‘关照’……别太过分了。”
“只看过一次而已。那之后就闲置了。”
“不说这些了。”栗原没心情闲聊下去了,作为一个老派的黑道,他绝非是爱演的人。他说:“竟然跟泷泽联手对付联合会,你到底是想怎样?打算让我们全玩完吗?”
“但是会长,你不觉得现在太无聊了吗?”
“什么……?你说什么?”
“您看吧,现在成个什么样子?我只看到一群律师拿着公文包和另一群律师打起来了。”百谷捂着嘴笑了笑,“要是能回到以前就好了。”
栗原在这短暂的笑声里,浑身发寒。
“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?”
百谷喝了口茶,一言不发。
栗原有点胸闷,三次深呼吸后,幽长地一叹:
“报应啊……”
栗原回想起了大概十几年前的事。
那时候“栗原”还是个组,隶属于海洋会。
海洋会的总部就在海边的一个小渔村里。那里的沙滩很脏,不纯净,空气是咸咸的,有一大股阳光的味道。
还是个小鬼的百谷,整天被他的渔民老爸锁在家里的地下室。海边那些小孩和顽皮的大人,每张嘴里都在说,他老妈是个海妖,千万不能跟他有接触,最好连姓名也不要提起。然后孩子们就一边玩闹,一边互相在对方身上记“百谷”两个字。
他老爸是个很少话的人,经常呆在船上,日出前早几小时就出海,月上枝头才回来。但是从来没人在海上遇见过他。海妖的传言正是如此由来的。
地下室的生活很寂寞。
自出生以来,百谷便没有对地下室以外的世界的认识。人是社会性的,寂寞是人原有的,触摸是人的本能,人是需要外界的。
百谷的脑袋里,尚未有“时间”这一概念,却无时不被其所折磨。
无所事的时候,人最能看清时间的原本面貌。那就是一团虚无的庞然大物,即便人有无限的勇气,也无法去面对,更别说消解。
这也许像是一个活人不得不跟尸体面对面躺下。要知道,如此骇人的死亡,也只是整个“时间”的一小部分。
时间,时间,时间围绕着百谷纯粹的人生,把他从整个的消磨成泥,再经过时间重塑。时间是多么可怕的东西?它不可逆,然而仍然会有无限的事情发生。其中有无数件重复的事。
这就是无聊未被命名的状态。
肝痛得厉害了,并且,有一种阻碍,栗原不得不收回海浪中的思绪,更用力地用遥控器抵住肚子。那个阳光充足的小渔村里也有他不想面对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