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我听到了母亲的抽泣。轻巧,迟疑。
像是雨后荷叶上的水珠,圆润饱满,谁也说不准它会在哪一阵风中滚下那么一粒。
我再次叩响了房门,粗鲁了许多。这下连荷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。我竖起耳
朵,里面悄无声息。我叫了声妈,没人应声。我拧了拧把手,反锁住了。我说爸,
依旧没人应声。于是我就放弃了。面壁般,我呆立着,对着木门,对着轻轻晃动
的倒「福」。我多想抽根烟啊。
屋里的两人像是消失一般,杜绝了任何生物活动的迹象,这么多年来我从未
发现他们竟有如此能耐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我捕捉到了父亲的叹气声,粗哑得像
倒挂的肉猪喘出的最后一口气。一阵哗啦哗啦响,母亲飞快的脚步声,持续了十
几秒后,锁簧发出一声愉悦的呻吟。门开了。母亲拎着包冲了出来,脸颊通红,
面无表情。一溜风似地,她携着一抹馨香从我面前飘过,令人手足无措。我往屋
内瞄了一眼,没看到父亲,也没看到想象中的一片狼藉。
母亲在玄关口换鞋,先是屈膝弯腰,后来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。她费力地
往脚上套着鞋子,任我喊了两声妈都无动于衷。我默默走过去,挨着她蹲了下来。
我能看到那光洁的额头上沁出的细密汗水。我捉住了她的臂弯,然后是手。母亲
顿了一下,总算瞥了我一眼。那两汪饱满的湖水天旋地转。她迅速低下头,又把
脸歪向右侧,却再次神经质地垂了下去。「不行了,不行了,」她说:「再这么
憋着真要把你妈憋死了。」这么说着,眼泪就掉了下来。真的掉了下来,热乎乎
的,砸在我的手背上。从小到大,绝无仅有。
我攥着那只小手,用力吸了吸鼻子。半响我才问咋了。这时母亲已在右胳膊
上擦干眼泪,顺利地穿上了另一只鞋子。她闷声不响地站起身来,抓住防晒服就
扭身去开大门。我只好死死按在了门锁上。母亲垂着头,轻轻说:「松开。」于
是我就松了手。一股干燥的热风袭来,我贪婪地喘了口气。就这一刹那,我才瞥
见父亲站在身后,就在主卧门口一动不动,像棵生长多年的榆木。奶奶的声音也
适时地传了过来,饥渴地灌进我失聪多年的耳朵。她说:「啥话不能好好说,啊,
有啥话不能好好说?」拿腔捏调,抑扬顿挫,真真跟唱戏一样。而我己顾不得这
许多。在楼道里我总算喊住了母亲。她边穿衣服边往下奔,我吼了声「到底咋了」,
她才停了下来。「到底咋回事儿?」我攥住扶手,轻声说。
马尾晃了晃,母亲撇过脸来。是时,通过旋转的楼梯口,伴着小孩的鬼叫,
楼上传来一嗓子空旷雄厚的女声:「不吃饭是吧?不吃饭是吧?一会儿喊饿我不
打死你个屄崽子!」显然母亲也听到了,她垂下眼皮,说:「问你爸去。」不可
控制,我猛一哆嗦。霎那间,蒋婶白白胖胖的身子,海飞丝,顶楼门下干廊枯的
死蝙蝠,所有这一切像再也遏制不住的酸水从我胃里翻涌上来。我不得不喘了几
口气。而母亲抬脚就走。我紧追两步,问:「你去哪儿?」
她好歹停了下来,头也没抬:「办公室,还能去哪儿?」
隔着楼梯拐角,我越过母亲脑袋盯着她身后白墙的红色污迹说:「别跟他一
般见识。」是的,我是这么说的。我也搞不懂为什么要这么说,它就这么恰如其
分地蹦了出来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