步子轻得几乎没有声响。
待得霍诚察觉时,她已经离他的案桌只有几步远了。搁下笔,他不经意地抬头扫了她一眼,目光却就此定住。
从来没有见过卫妁这般装束。
这卫家娇生惯养出来的女儿,平日里行事跋扈不说,日子过得也骄奢极了。宫中的珠钗衣料她均是要用最好最华丽的,偏还喜欢艳丽的颜色,搭上那时常浓重得过了头的脂粉香气,让他看都不愿多看一眼。
今日怎的……
他眉头一挑,将注意力从她的衣着打扮上移开,转而意识到她似乎没有见礼的意思。没有笑意,他冷着脸问了句:“什么事?”
“我……”她上前了一步,忖度着,欠身笑道,“我有些要紧事要说,你……屏退旁人好不好?”
这个称呼……毫无恭敬,可这个口吻却柔软得让他发不出火来。一时惊讶于自己怎的忽然对卫妁有了耐心,下意识地想把她赶出去,可低头看了看手上并不算着急的奏章,竟就鬼使神差地让宫人退下了。
倚在靠背上,霍诚打量着卫妁,眼中有几分玩味,却仍神色清冷:“没人了。”
管小酌莞尔一福,仍不说有何事,悬着一颗心行了过去,觑了觑他的神色,而后大着胆子在他身边坐了下去:“诚,我……”
“卫妁。”
他的声音显然比她掷地有声。扫了她一眼,他道:“你既然知道这个称呼,就该知道是谁这样叫过朕。”他一顿,又说,“也该知道自己不配和她相提并论。”
管小酌轻一哂,低颔下首,执起茶壶在他盏中添了茶。
茶气氤氲,她手上蓦地一顿,细嗅一嗅,嗅得一阵心速紊乱,哑声一笑:“既明君也喜欢苦丁了?”
那是她最喜欢的茶,并不名贵,甚至算不得“茶”。又苦得很,他每每一见她喝就直蹙眉头,又或调侃她总喜欢这些名不见经传的东西。
如今,他却也喝上了。
“是因为我喜欢么?”她偏头看着他,笑眼中满带探究。
霍诚禁不住地轻吸了口凉气。
“既明君别怕……”她衔了一衔口脂浅淡的薄唇,“我……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到这卫氏身上,但想来和忌日有些关系,所以我也没有几个时辰了。”
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,任由他神色变得如何复杂抑或夹杂愤怒都不做退缩:“你若觉得我换了副皮囊还直呼你的名字让你不舒服,那我……改了就是。”
她已改称他的表字两次了。
这话听上去……实在荒唐。霍诚气恼于她如此拿小酌当话柄、拿小酌来做戏,刚要出言斥责,视线在她摘了坠子的耳垂上一扫,又再一次滞住。
少了一个?
他仍旧记得,小酌时常弄成这副“狼狈”样子。
也怪不得她,只是管家没有那么多下人,做起事来亦不像宫中或是太子府中有那么多要打点或是打赏的地方。是以她不爱戴繁复的珠钗首饰,也鲜少带那么多银钱在身上。
到太子府找他时,偶尔碰上他在议事,她就独自等着,便会碰上要打赏下人却惊觉没钱的时候。彼时她便会摘只钗子或是耳坠下来应付过去,待得他见到她时,要么发髻松了些,要么耳坠少了一个。
他不自觉地看向案头放着的一只漆盒——小酌那些只剩了一只的耳坠,还都在他这里收着。
“既明君你……信我好不好?”她凝视着他一字字道,“我就这么几个时辰——你若不信……也就算了,待得我离开,你可别怪这卫氏欺君。”
霍诚的眉心倏尔狠狠一跳,刚因她的话语而显出的疑惑和温和荡然无存:“你倒是把话说得到位。”
险些真被她懵过去,信了这什么附体之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