毕竟他的母亲梅昔,太擅伪装。整个族里谁提起,不赞一声温柔贤淑、柔弱善良?连苏青青那样的老江湖,都被她表象迷惑,与她做了数年忘年交,直至引狼入室。
这样的母亲言传身教带出来的,大概率不会是个纯粹的小天真。
但他也不能以此臆断,去恶意揣测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。
“我想,她应该不需要我的原谅。”于是他摸了摸小家伙的头,“以后你就懂了,大人们看一件事、一个人,不是只分好坏、对错,还分立场。”
“立场?”顾影停似乎没想到顾悄会是这样的回答。
“是的,立场。”顾悄拍了怕他,“这个说起来可就深奥啦,你要好好念书,把四书五经都读完,到时候再来与我讨论立场和原谅,好不好?”
小豆丁吸了把鼻涕,似懂非懂点点头。
“准太爷爷说,以后我要跟你们一起生活。”
“那你愿意吗?”
顾影停垂下长睫,想了很久,才点点头,“愿意。”
他默默道,我想快点懂得阿娘的立场,帮她做完她真正想做的事。
他稚嫩的掌心,还残留着阿娘的温度,他记着阿娘最后的嘱托。
“念奴,阿娘和爹爹都走岔了路,你一定不能再错。”
手掌交握处,少年微凉的温度跟阿娘全然不同,不暖,却很温柔。
顾影停不知道阿娘说的路是什么,但跟着这个人,肯定不会错。
梅昔最终没有葬进族墓,她同夫君一起,长眠在休宁不远一处阳坡。
这事很快就呈在了大宁最高统治者的案头。
神宗古稀之龄,老而弥坚,戎马半生令他丝毫不显老态。
明黄朝服下依稀可见魁梧身形,凌乱皱纹刻印出一张庄严阴厉的脸,灰白胡须修剪得整齐,遮住薄削无情的唇角,一双皇家少见的狭长倒三角眼,越老越显出十分的天威难测。
徐乔战战兢兢,揣摩着圣上意图,“顾家表面遵从陛下圣意,与当年乱党遗孤划清界限,但实际阳奉阴违,如此厚葬,实在……”
“啪——”一只明黄杯盏砸断了他的话。
这位在外不可一世的锦衣卫都指挥使,分毫不敢躲,硬生生受了这一下,很快左眼前就一片猩红。
他甚至连擦拭都不敢,只能任着鲜血缓缓流下,在半边脸上烙下又烫又痒的痕迹。
见了血,神宗稍稍消气,“爱卿,你当知道,一把刀若是钝了,即便再忠心,那也不趁手,何况你对朕有几分忠心,你自己知道。”
这话一出,徐乔膝下一软,慌忙跪地讨饶,山呼“臣之忠心,日月可鉴”。
神宗不置可否,他的手下,多是如徐乔这般的蠢货,不蠢的也泰半在佯装糊涂。
他一言堂惯了,已经不再有聪明人敢妄自揣测他。他目光沉沉,望着脚下跪了一地的脑袋,内心第一次生出一股挫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