拂过,洋洋洒洒卷起樱吹雪。她转过身,一个人类的小女孩从神祠后慢腾腾地冒出来,脏兮兮的手指有些紧张地捏着麻布裙的一角,望着她的眼神却亮,像是初生的幼鹿一样生着温软的光。
那是她第一次遇到能看见自己的人。
小女孩见她不语地站在原地,只当她是默认了神明之说,将手中的某个东西珍之又重地在布裙上擦了擦。“只要诚心祈愿,神明就会聆听我的愿望,这件事是真的吗?”
摊开的手掌心汗津津的,上面静静躺了一枚生了锈的方孔铜币。
她缓慢地回过神来,看了看那孩子眼中毫无掩饰的紧张与希冀之情,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开口说出原先的那句——不,我是你大爷。
她跟着小女孩下了山,见到了病榻之上的虚弱妇人。被小女孩唤作母亲的妇人面上的死气是如此明显,在那个年头,就算身染重疾的是当今圣上,除了请僧侣在庭院中日夜念经焚香祈佛也别无他法。
葬下亲人后的第二天,小女孩挽起袖子,将覆没在尘埃苔藓之下的神社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。她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如临大敌地和鸟居旁的杂草战斗,从那一日起,她就莫名其妙成了这个神社的临时神明,兼职神主。
神明真实的名讳不可轻易使用,于是小女孩看了看神祠旁的山樱,自作主张地给她取了一个名字。
“八重。”
八重樱的八重。
柔软恍如叹息的音节念起来时,微启的嘴唇会形成微笑般的弧度。
神祠的台阶前开始每日都会有供奉于竹叶之上的野果炖菜。循着气味而来的乌鸦在台阶前大快朵颐,她就跟小女孩讲京城的繁华,宫廷的歌舞,腰挎太刀眉目威严的武侍,以及在贵族小姐膝头慵懒打盹的猫咪。
她看着春樱一夜凋谢,夏虫的歌声在丛间从嘹亮到寂寥,燃烧的红枫铺满森林的地面,然后又变成晶莹的雪霜挂在枝头。
小女孩在她每日的故事中逐渐长大老去,随着时光流逝,从孩童长成少女,又从少女变为妇人。
村中的婚礼极简,没有宫廷的繁文缛节铺张华丽,她将那个看起来温厚老实的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,又不满意地绕着他转了几圈,一起来凑热闹的乌鸦歪着脑袋停在院里的老树上,齐刷刷都盯着这场婚礼的新郎。
她横看竖看左看右看,最后一转视线看到女孩子眼中幸福的笑意,最后还是缴械投了降。
第二天宿醉的新郎从地板上爬起来时,发现院子里的老树下堆满了亮晶晶的礼物。
她回到了深山中的神社。
光阴如水逝去,她曾看着长大的小女孩成为了孩子的母亲,也不再每日光顾被世人遗忘的小小神祠。以前还会有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狐狸和鸦群争夺神社前的贡品,到了后来贡品消失了,野狐狸不见踪影,只有山中的乌鸦还傻傻地和她一起留在原地。
一日,鸟居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。女孩的鬓发间生了银丝,笑起来时眼角多了细纹,她手中牵着小小的孩子,说话的声音不再明快清朗,变得温柔又平和,洋溢着为人母的安宁和幸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