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夜雨

    第四章 夜雨

    宗九直到深夜才回到老宅,到书房中将白日灵堂里的情形仔细说了,宝姿听完不由得冷冷一嗤:痛断人肠?我倒不知他何炳璋还有心肠。

    宗九道:这何老爷向来如此,最善虚情假意,面子上从来不会贻人口实。

    宝姿想起素日里父亲对何炳璋的评价,心下更觉得厌恶,不欲多说,便问道:罗家可有人来?

    宗九摇头:没有,罗家大房与二房都不曾派人来。

    宝姿沉默了半晌,反倒莞尔一笑:连面上的过场都不肯走了。这么着撕破了脸,倒也好。

    她今日已把公司亟待定夺的几件事仔细过了一遍,吩咐宗九道:我需得亲自见一见赌场的陈经理,九叔想个法子,安排他这几日到老宅来,要避开人耳目才好。

    宗九答应了,自去安排不提。过了一刻钟,却折返回来,低声道:大小姐何少爷来了。

    宝姿怔了一怔,一时心下纷乱,竟脱口问道:何家哪个少爷?

    宗九没料到她有此一问,顿了一顿,才答道:何家的大少爷。

    是了,除了他还会是谁,宝姿自己也觉得可笑。何世庭只有一个弟弟,是何炳璋续弦的夫人所生,当年她离开蓉岛的时候还是幼儿,想来如今也不过才十几岁罢了。

    宝姿把要紧的文件都逐一锁进保险柜里,又把灯全都关掉,只留下一盏小小的琉璃台灯。宗九以为她要下楼去,谁知宝姿沉默了一会儿,却吩咐道:请他上来。

    宗九欲言又止,最终还是默默地出去了。

    夜深了,房内十分清冷,宝姿走到书房的另一头去开酒柜,先取了两只玻璃杯出来。她一向喜欢喝烈酒,更兼酒量极好,常常是到了后来越喝越清醒。各色酒瓶在黯淡的光里显得格外古旧,宝姿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,选了一瓶陈年的威士忌。

    沉甸甸的酒瓶握在手里,十分有分量,她的心里却是心神不宁的,总也落不到实处。正倒着酒,忽然听见身后的脚步声,宝姿怔了一怔,还没来得及转身,已经听见何世庭的声音。

    宝姿。

    刹那间,她浑身的血都仿佛凝固了。这把声音熟悉得刻骨铭心,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才轻轻地将那酒瓶放回桌上。玻璃杯还握在手里,琥珀色的酒在灯下泛着剔透的光,如同年代久远的月色,无论如何也照不见今夜的离人。

    窗外忽然下起雨来。

    宝姿慢慢地杯中酒饮尽了。一时间酒意剖肠入腹,血重新流动起来,却连眼眶都烧得滚烫。她转过身,看着立在灯下的何世庭,良久方才别过脸去,轻声叹道:你老了。

    何世庭本是负手立在那里,闻言先是微微一怔,随后便默然一笑,亦是叹息道:我老了。

    他并没有老。何世庭依旧是那长眉深眼的俊朗样貌,只是眼角已隐约有了性感纹路。柔和而黯然的光安静地拢在他的身侧,他便立在那明暗之间,一双眼眸深似海,在灯光下如同永夜般深不可测。

    不知是否是她的幻觉,他的眼中仿佛有破碎的影子,她望着他的眼睛,看见的是十六岁的自己。

    人还是那一个,只是时间老去了十年。

    暮春的夜雨最是扰人心弦。华南水汽丰沛的凉风卷起细雨淋在玻璃窗上,那雾蒙蒙的一片将窗外的整个天地都隔绝了去,只留下一点泥金色的影,不知是月亮,还是海上夜航的船灯。过往便如同那水汽里晕开的一点昏黄月色,隔着缠缠绵绵的细碎雨声,到头来,都在风中被吹得散尽。

    何世庭也不知道,今夜自己为何要来。也许是因为听说她病着,也许只是想问一句,当年她为何不辞而别。可是等真的见到了她,才知道那些借口都是如此苍白可笑。他不过是想来看她一眼,只那么一眼,他心底早已死去的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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