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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兴冲冲地告诉欣愉,自己拜了师父,钟爸爸还给他改了名。

    其实还在西医诊所里的时候,他就已经管钟庆年叫“钟爸爸”了。还是因为嘴甜,却比他从前叫师父,叫班主,叫爷叔,叫其他任何一个人都要真心。

    麻烦的是知微,就像条护食的狗,听见他这么叫,眼神便有些不对,让他想起戏文里的孙二娘,“眉横杀气,目露凶光”。

    “改了叫什么呀林大”知微成心损他。

    “林翼,”他纠正,又一次跟她提起西游记里的狮驼岭,得意地说,“我名字里有个翼字,我是金翅大鹏,我是最厉害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你的名字嚒还不是我爸爸给你取的。”知微不服,她才是金翅大鹏,是最厉害的。

    “给了我的,自然就是我的。”林翼回嘴。

    “有什么东西是你的鸟人。”

    “你一个女孩子好意思说这种话你有鸟吗”

    两个人斗起嘴来,最后还是得欣愉劝,知微才作罢。她先停了,倒显得大人大量,叫林翼觉得自己不对,为什么要跟她吵呢直到下一次她再开口招惹他。

    吃过饭,钟庆年想办法匀出一床被褥,铺在地上打包袱,预备给林翼带去苏裱店里住宿。

    那时,天已经黑下来了,屋里亮着煤油灯,窗户玻璃就好像一面镜子。乍一下在那上面看到自己的映像,像是个陌生人。林翼起初怔忪,而后才发现欣愉也在旁边看着他。他下意识地笑起来,笑得竟有些羞赧。

    这个笑却让欣愉又想起那个比喻。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,他也笑了,笑得有些痞,好像一个大人藏身在小孩子的皮囊里。那样子曾经让她觉得恐怖,但现在不会了,她发现他其实就是个小孩子。她也对他笑,觉得这样很好。林翼再笑回去,两个人便这样对着窗户傻笑了很久。

    就这样安顿下来,已经是那一年的初冬。

    林翼搬到西街上的苏裱铺子里住。新学徒的日子最不好过,要做店里所有的杂事。他每天最早一个起来,倒马桶,扫地,揩桌椅,烧水,泡茶。

    欣愉和知微晨起去上学,存心绕到那里看看他。

    知微笑他说:“粪车就是你的报晓鸡。”

    他气起来,当作没听见,只管蹲在铺子后面的弄堂里埋头调浆糊。

    新学徒的另一份工作便是调浆糊。

    店里齐先生加上其他伙计总共六个人,装裱和修复都要用浆糊,全都得由他一个人调出来。

    一只煤球炉子,一只大水缸,还有铜盆、长筷子和滤网。先要把面粉反复揉洗,直到变成面筋,再一遍遍地沉淀,过滤到均匀,干净,细腻。

    上海的冬天湿冷,他高高挽了袖子,大半条胳膊浸在水里,手指冻红了,简直像是要肿起来。

    隔天下午,又见着欣愉和知微,是她们散学路上绕过来看他。

    欣愉给他药膏,关照他手冷的时候千万不要马上碰热水,这样最容易生冻疮,遇冷就痛,热了又痒得不行,还会破皮。

    林翼倒无所谓,说:“这算什么呀做学徒可比戏班子里舒服多了。”

    口气是不屑的口气,说的却是实话。

    这时候的他已经穿上了齐先生店里的白罩衫。不光是人样子变了,还有脏话和切口。他知道钟庆年不喜欢,只要被纠正一次,就暗暗注意着,渐渐全都改了。

    有时候也是他存心去找她们,做完晨间洒扫,拿着柄扫帚转悠到坟山路弄堂口。

    那里有个早点摊,煮沸的豆浆蒸腾着热气,大饼才刚出炉,油条在锅里胀大。他掐算着那个时间,知道钟庆年会带着欣愉和知微走出来,到那里买早饭。

    面饼起了酥,烘到金黄,上面撒了黑白芝麻,还有青翠的葱花,一口咬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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